他瞟了一眼乐无涯,撇了撇嘴:“快把人打发了。耽误了差事,没你好果子吃!”
言罢,他扬鞭打马,便要赶往下一个地方。
……
与此同时,小连山山脚下,一具尸身被直直拖到了周文昌身前。
一条大汉,摔得七窍流血,手脚扭曲,硬生生瘦了一大圈,活活饿成了一条色泽黯淡的瘪茄子。
一个与他相熟的矿山小兵都不大敢认他,举着火把横看竖看了半晌,才战战兢兢地点了头:“大人,这就是梁秀。”
周文昌用手帕掩住口鼻,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这具尸身,心中却并不感到轻快:“你们是在山北那边截住他的?”
“是。”发现梁秀的守山官推测兵道,“大人,他是不是和那个小团子遇上了,把那个傻子诓了?唆使小团子从正面最危险的地方逃,他自己从侧面开溜?”
周文昌蹲下身去,捏了捏梁秀原本结实的臂膀。
尸体还没僵,肉是稀软稀软的,凉阴阴的,手感十分恶心。
周文昌将手挪到他的胃部,往下按压。
那里瘪得吓人。
他漠然地站起身来,用手帕擦了擦手指:“你是怎么把他逼跳崖的?”
“他饿得手软脚软,怎么都跑不快,我们追了他一阵,他眼看着逃不脱,就往崖下面——”
周云昌骤然冷了脸:“不对!”
“他这么个有手有脚的精壮汉子,在山里跟咱们周旋了这么久,都饿成这样了,那个傻子才刚成年,脑子也不好使,从哪儿弄来的吃的?哪能跑得那么快?”
“逃走的不是傻子,是别人!”
……
而在丹绥城郊,周文昌口中的“别人”,毫无预兆地抬起右手,瞄准了那传令兵的背影,按下了袖箭机扩。
不待那管头儿回过神来,他一个回身,将袖箭抵在他的喉咙上。
近距击发,血花四溅!
眼睁睁看着管头儿在自己面前血淋淋地倒下,乐无涯从他手中夺下那条鞭子,架住了一个官兵惊惶失措地劈来的刀,微微歪头,将箭头下压,瞄准了他的胸膛。
转瞬之间,三人皆亡。
仅剩的一个吓得心胆俱裂,一边哀嚎着,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回逃。
这倒是省了乐无涯的事
乐无涯的袖箭只能补位三发,第四发之后,就得换箭了。
他一边换箭,一边想:王肃个老东西,看人真准。
听他们的话头,梁秀、孙惠珍、小团子,便是矿工里仅存的几个活口。
活着的证人,如今一个也无。
被逼到这份儿上,他的确是要忍不住杀人了。
刚才,他问孙阿婆,他算是好人吗?
乐无涯知道,他从来不算。
但他同样知道,贪官奸,好官就要比他们奸十倍、聪明百倍。
若是他就这么低头认了,那几百名百姓,谁来为他们做主?
所以,他要满足王肃派他来此地的愿望,顺便走一走他自己的路子了。
乐无涯瞄准了跌跌撞撞向前逃跑的小兵,毫不手抖地扣下了机扩。
覆辙(二)
清晨时分,丹绥县城门洞开,把自己拾掇干净的乐无涯裹着灰布头巾,肩头斜挎褡裢,脚步虚浮地晃入城中。
城门口的守兵揉着眵目糊,见到这么一个寻常人丧头耷脑地孤身入城,连匹代步的牲畜都没有,背着张薄薄的包袱皮,和传说中的御史大人全然是两模两样,连查问的欲望都没有,便放了他过去。
离了城门,乐无涯一扫颓靡之色,挺起胸膛,甩开步伐,越走越快,趁着晨光熹微,一气儿绕到了牛家旅馆的后巷。
灾后的丹绥,往来之人比往日更少,苏醒得亦较往日更晚。
而在这样的氛围中,牛家旅馆周遭盯梢的人并不敢过分招摇。
要是起早贪黑地监视,未免太过点眼。
更何况这位贵人实在不大像御史,在牛家旅馆里高卧不起,嘴倒是又贪又挑,一日三餐都打发随从出去买。
他们盯得眼酸,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,实在熬不住了,便索性多睡片刻。
乐无涯便趁着清晨这个监视人最倦怠的当口,身形一纵,踩着砖缝接口,沿着排水管灵巧地攀上了二层,悄无声息地顺窗钻入了自己所住的房间。

